24HOURS|SHANGHAI
我决定去上海过一个周末。
朋友推荐我去观看一个叫做《不眠之夜》的戏剧。朋友是沪上时髦人士,她之前已经看过一次此剧,对于剧情她只字不提,只说:“已经上演了两年多,很多名流、文化人士都看过。真是一票难求。最疯狂有个人,看了两百多次。对了,它是在一个非常规的酒店上演,就像你入住一个酒店。”
果不其然,星期二购买星期六的票,只买到7点半的场次。
梅雨季节,酷暑,雨水在傍晚停住。我和朋友,怀着入住酒店的心情,来到北京西路。门口已经排着长队,绕了酒店半圈。一个迷你花园吸引住了我的目光,吸饱了雨水的玫瑰花、林荫道上铺满木屑、还有一架微微荡漾的秋千。此情此景的麦金侬酒店,就像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狂风会使五月娇蕾红消香断,夏天拥有的时日也转瞬即过”。
戴上面具,别发出声音
2016年12月之前,麦金侬酒店并不存在。上海文广演艺集团(SMG Live)将英国Punchdrunk剧团创作的浸入式戏剧《不眠之夜》引进中国后,将北京西路一栋建築改成了适合上演这出戏剧的神秘空间,取名麦金侬酒店(The McKinnon Hotel)。改造后的酒店,一共有5层戏剧空间,90多个房间,演员们(很多是来自世界一流舞团的现代舞者)穿梭于这些房间中演绎人物、跳舞、与你互动,让你与剧中人物一起悲伤、哭泣、嫉妒、恐惧、忧伤。
作为客人,需要注意的是,麦金侬酒店的入住时间分四档:晚场是7:00,7:15,7:30,7:45。选择哪一个时间点入住,除了价格不一样,看到的剧情长度、获得的感受也不尽相同。每逢周末,还会特别开设下午场。
步入麦金侬,我们进入一道幽长的黑色通道,来到缀满玫瑰花的曼德雷酒吧,我和朋友分别点了一杯夏日特饮。微醺中,我们被指引着来到一架复古电梯前。就像一条時光隧道,电梯把戏剧和现实割裂开来。
在电梯里,神秘主人告诉我们入住麦金侬的要求,有一点点怪异:要戴上白色面具,不能和身边的人交谈,除了喘息不能发出别的声音。
白色的面具!或许我要体验一回库布里克的《大开眼戒》中如梦如幻的冒险之旅,只是地点不在神秘豪华住宅,改为《闪灵》里的山顶酒店。刚刚在酒吧里,我听到隔壁桌窃窃私语,已经细微知道,《不眠之夜》是对莎翁悲剧《麦克白》的一种诠释。想到麦克白夫妇都是那种腹黑的阴谋家,我不由担心,走出电梯,会不会有潜伏者朝我背后捅一刀。
“退后些,你的视野更加开阔”
穿白色燕尾服的主人引我们进了电梯,每一层楼放下几位客人。
我不知道电梯停在了哪一层。我被推出电梯。朋友被继续留在电梯里,借着很弱的光,我看到她被酒店主人带走了。我知道,主人希望我们各自、独立地去体会酒店里的每一个细节和情节。
排队进场时,我刨根问底,朋友最终给了我这些建议:勇敢些,因为我们戴着面具,面具可以让我们超越演员和观众的区别,在“匿名”的情形下解放自己,感觉到无拘无束;为了更好地观剧,“退后些,你的视野更加开阔”;如果演员和你有眼神交流,一定要保持这种交流;如果他们向你伸出手,拉住他。
我在电梯口稍微镇定了一下情绪,走进一间好似爱伦·坡小说里的大厅,只见得一男一女在拉扯、角斗、飞檐走壁,很像李安拍的武侠片中的对打,又让我捕捉到,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希区柯克黑色电影的情绪,无声无语,却饱满地如一只柠檬,轻轻一挤,汁水四溅。
一些游客跟随一位演员逃离了这个无声的场景,在楼梯上或楼梯下愉快而恐怖地追逐。一些留下来等着看下一个场景。
我漫无目的地闲逛,穿过灯光昏暗的一个个走廊。有的房间是空的,有的在上演爱恨情仇。我打开衣柜,好奇地查看里面的衣物,拿出一件丝绸披肩试穿;我打开每一个抽屉,在满是灰尘的旧货堆中翻来翻去;我仔细查看侦探社桌上Agnes小姐留下的字条,想从旧报纸中找出蛛丝马迹;我从玻璃瓶里倒出一杯液体,原来是染了色的水,于是又把它倒了回去;我翻遍了每一本书,随便挑了一本坐进沙发阅读;走累了,又在床上躺了会儿——而女仆刚刚铺好床。
据说酒店里有一个房间装满了糖果(后来我得知这是在纽约版里)。我反复找寻,以为自己到处都找遍了,始终没有找到糖果屋,是另一个隐喻吗——孜孜以求的东西,往往求之不得,这是生活的真相。
这一切,仿佛都是麦金侬酒店,在提醒我们这些短暂的住客:你有探索任何事物的自由,查阅任何地方的自由。每一个房间都在讲故事,在种种自由之中,你串连起剧中的世界。
在某一层,我决定跟随一个角色,跟着他,看他奔跑、舞蹈、跳跃。在追逐中我追丢了,又换去追另一个角色。这些角色,有的穿着旗袍風格的礼服,有的身怀六甲,有一个是穿着下摆镶羽毛的红衣女巫。他们出现在臥室、浴室、舞厅、病房和侦探所里,跳狐步舞、亲昵、真的洗澡、互相残杀、在浴缸里洗去血迹,带着神经过敏、痛苦不堪的张力,我的神经随之高度紧张。
嘀嗒嘀嗒,电话亭里,我拨动号码键盘,心头浮动间谍小说里的密电连线。忽然一个黑影闪进来,我被一个魅力非凡的男演员吻了一下,我还没来得及看到他长什么样子;地下舞厅,一个光头女郎,胳膊直直推向桌角,目光妩媚,又冰冷。她倒了一杯东西让游客喝,噢,他接回来,竟然真的喝了,杯中的液体像酒,又像药,有些神秘;另外一位演员拉着一位姑娘的手,把她拉进一个锁着的房间,里面发生什么,我不得而知,这样“一对一”的体验,在我的观剧经历中前所未见——这位姑娘大概也接受了朋友的“眼神”建议,她个子高挑,脖颈修长,耳坠上有贝壳也有一圈白羽毛,肩头是黑线刺青的细小玫瑰。她的面孔被面具遮蔽,我感觉,她本身就应该是这剧中之人。
砖石巷子尽头,我靠着墙壁,想喘一口气。忽然,一位蓝眼睛的画着鬼魅眼线的男演员,步履蹒跚地走来,他打开我身边的小黑屋,扔出一件件衣服,哗哗打开淋浴喷头。估计跟随他的观众都走丢了。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门口。我能看见他站在水柱中,痛苦地楸住头发。他转头,隔着水雾也望向我,朝我走来,仿佛有话要说。我站住不动。他笑了,一丝狰狞浮动在眉宇之间。啪,他猛地关上木门,只留一个可供窥探的窟窿。
他绝望的眼神像大海中跳跃的鱼,闪了一下,就重新走进水里。
看不到他了。
片刻,他再次推开门,趴在地上,身体上流淌下的油彩色,与他的脸,重叠在一起。大批观众围了上来,我闪退在人群之外。
我快步走下楼梯。
走进电影菲林
一片闪烁蓝光的竹林,我逗留了很久。翠竹之间,缠着绵绵的红线。我猜想,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爱情。
朋友后来告诉我,她看到了这场爱情,电闪雷鸣之中,许仙亲吻了白娘子。
我没有看到很多人津津乐道的“最后的晚餐”。当我步入大厅,看到一个贵族男子,悬挂在房梁。他就是麦克白吧。
但我也不觉遗憾。在麦金侬酒店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与人群逆向的。做为初来乍到的客人,我真是对这座非常规酒店,充满了兴趣。整个过程中,我一直保持沉默,从面具后面往外看一场场戏,每一幕都让我感到陌生、亲密和紧张。我细细捋过了走过的每一块地砖和地毯,依旧只领悟到了《不眠之夜》的一小部分。这正是麦金侬酒店常年一票难求的原因。
之前的恐惧烟消云散,整个过程中,没有人跳出来抓住我的头发,也不会有锁链套住我的脖子。我必须承认,麦金侬酒店,值得你来探一次险。它的房间,楼层,还有那些形形色色的演员,足以登上任何一本時尚杂志,或者拍进电影菲林。
从舞美設計的角度看,《不眠之夜》堪称奇迹。为了填满这错综复杂的5层楼,制作方从美国淘来各种古董家俱、灯具、绘画、软装设计品、地毯、浴缸、水龙头、古董书籍、老报纸等等,装了7个集装箱运到上海。每一步风景无数,每一次观看都有新发现、新体验,我看足全场戏,将近3个小时,没有半路回到酒吧,甚至没有去过卫生间。
在最后的时刻——虽然我不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我随着人群跑进一个播放着音乐、灯光暧昧的房间。原来,我回到了曼德雷酒吧。摘下面具,主人上来对我说:“希望你在麦金侬酒店这一夜过得愉快。”
我和朋友在曼德雷酒吧重逢。我们决定再喝一杯,意犹未尽,继续享受麦金侬带给我们的周末良夜。我很信服,如果你今夏有机会去上海,入住麦金侬,真是不容错过的精彩体验。
入住麦金侬,有无数种可能和方式:比如,只固停留在一处;比如,各处游走,漫步;再比如,体验到某个地方,停下不换了;另外还有,反复体验某一个地方,或者场景……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视角,以及收获自己的真情实感,喜怒哀乐。总之,你可以自由地在酒店里按照自己的节奏漫(看)步(剧);不仅仅可以看,更被鼓励参与、互动。这真是《不眠之夜》这一出浸入式戏剧的实质魅力吧。
7-8月,麦金侬酒店做了夏日独有的安排:夏日花园引人入梦;
夏季特调鸡尾酒“曼陀罗之根”是七八月份“黑色星期五”的礼物,观众可凭票至曼德雷酒吧兑换。
如果你流连忘返,想彻夜不归,可以的。在《不眠之夜》官网预定唯一可供下榻的802房间,这间客房真正用来招待客人住宿。在这里,你不仅能看到夜晚,还将看到清晨的麦金侬,它只属于你一个人,以及你的同伴。
每一部经典戏剧都暗藏了人生的隐喻。
我再次想起酒店主人最开始的提醒:松开手,跟随自己的脚步。
你的选择,决定了你在酒店的行走路线,不同的选择将让你看到不同的细节,从而拼出不同的故事——希望在任何一段旅程,你都是自己的主导,你也是自己人生这场戏的剪辑师。
麦金侬酒店 Check in, please.
www.sleepnomore.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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