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HOURS|KAII HIGASHIYAMA
2018年是日本国民画家东山魁夷(1908-1999)(ひがしやま かいい Kaii Higashiyama) 诞辰110周年,东山魁夷作品回顾展相继于京都国立近代美术馆和东京国立新美术馆举办,展现了东山魁夷在游历日本、德奥、北欧和中国的人生不同阶段的创作历程。
东山魁夷曾在解释自己的名字时说道:“‘东山’有一种柔和的感觉,而‘魁夷’则全然不同。在美术學校毕业时,由于我太稚气,就起了这个雅号。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出乎意外地还表现了日本文化所具有的两面性。” 于是,既多彩又淡泊、既华丽又幽玄的看似截然相反的两面在东山魁夷的创作中铺展开来。
东山魁夷(1908-1999)
“和”是日本的美學理想。所谓“和”,正是摒弃事物内部及事物之间的分裂对立,在差异中寻找同一。人、生活、自然、艺术之间的亲和、融合、物我同一,是日本美學的追求。也正是“和”在东山魁夷的创作思想与人生观中的层层渗透,为一切提供了对话的契机。
自然与心灵的对话
东山魁夷一生在旅行中与不同的风景邂逅,逐渐形成自己的个性。东山成为风景画家的历程,也随着在自然中内心感触发生、发展的历程变化而变化着。
东山魁夷与自然的对话,自小就在旅行中展开了。少年时期在神户度过的东山常常独自前往神户、须磨的山里,在蓊郁的林间和宁静的池畔写生。初中时也曾独自一人在淡路岛的志筑小镇休学疗养数月。年少体弱多病的东山远离城市的纷杂,在与大自然无言的对话中身心渐渐痊愈,从那时起他对于天地生命便有了自己的感触。
风景是对心灵的拯救。
中学毕业后,受到年少时期经历影响的东山怀抱着成为画家的理想,进入东京美术學校(今东京艺术大学)日本画专业学习。从小生长在濑户内海港口城市的东山为粗犷峻峭的山国大自然之景所深深打动,1929年,尚未毕业的东山凭借作品《山国之秋》入选第十届“帝展”。毕业后他前往德国,进入柏林大学(今柏林洪堡大学)深造。
《山国之秋》 1929
回国后的东山在战争即将爆发的不安氛围和对艺术的迷茫中摸索着。接着,父亲家业破产、二战爆发、东山魁夷被征召入伍、父母死亡、弟弟早逝、房屋在空袭中毁于一旦。东山在战争结束前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又遭遇了事业的低落以及种种挫折,陷入了人生的谷底。当他登上千叶县鹿野山山顶写生之时,正是夕阳返照时分。光辉四射,峰峦尽染,眼前的平常风景被渲染了末尾的色彩和情绪。那一瞬间的自然与内心层层交叠,东山魁夷与自然亲密无间的关系以最纯粹的形式结晶于1947年的作品《残照》里。1950年的《路》也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
《残照》 1947
《路》 1950
《残照》被认为是东山魁夷艺术生涯的节点,是以描绘光线与阴影交织而出的黄昏景色步入画坛的标志性作品。东山自己也曾说过,他作为一个画家的道路始于《残照》,经过《路》,延续开来。此后,东山在风景创作的道路上继续探索着,形成了简洁平面的画面构图、以光影交汇增添空间感的表现手法、自有感悟及自然观融入笔触的绘画情绪相结合的创作语言。
1950年的《路》,1953年的《山涧》,都是以极为简洁的构图和对比鲜明的色彩描绘极为常见的风景,用独特的表现力在不起眼的风景中找到了自然与心灵沟通的契合点,充满了生命力和穷穷无尽的意志。
《山涧》 1953
1962年,东山开始了自己的北欧之旅。与东方和德国都有所不同的北欧自然风景为这一时期的画家创作带来了更为凌冽的画面。东山画笔下的北欧广阔且深邃,虽然画面中空无一人,但画家描绘的是作为心灵象征的风景。东山面对自然的态度愈发谦逊,在保有与自然共存的心态时看到了更原始、更广阔的自然风貌,也形成了更为开阔雄壮的心境和人生态度。
《映象》 1962
《白夜光》 1962
《冬华》 1965
在前往北欧之前,川端康成就曾劝说东山魁夷关注在城市现代化中逐渐消逝了古韵的京都古城。回国后,东山为皇室新宫殿绘制了富有日本风情的壁画,又发表了“京洛四季”系列画作。这一时期,东山为搜集素材频繁前往京都,悉心描绘了这座代表日本古都的城市。期间的作品完全异于北欧系列的风情,回归了传统日本画的風格。
新宫殿壁画 《黎明潮涌》 1968
《花明》 1968
《春静》 1968
《入夏》 1968
《青峡》 1968
京都系列发表的第二年,东山魁夷踏上了重游德国之旅。相对于京都系列以风雅的自然风光表现日本的文化风情,东山的德奥系列大多表现斑斓的建築物和街道景色。东山在保持着自己淡雅静寂画风的同时,描绘代表了德奥古城文化底蕴的坚固的石制建築,以回忆的远望和重遇的欣喜姿态表达了对异国文化魅力的热情。
《古都遥望》 1971
《窗》 1971
东山的画面里虽然极少有人物出现,却始终散发着人的气息。他并不是以纯客观的科学方式表现风景,而是以一种“不表现的表现”,把自己的触悟渗透在与内心相契合的自然画面里。在东山看来,只有净化心灵、达到无我境界,才能描绘自我之外的自然真实。
如果在自然和自己之间有某种事物介入,无论这一事物有多么好,我都觉得它最终还是会妨碍我们对于自然的直接把握。
风景与风景的对话
亲近大自然,喜爱微细的情绪,长于洗练的感触,在这一点上,日本是无与伦比的。
东山魁夷眼中的风景,既千变万化、多姿多彩,又无穷无尽地统一起来。
在东山魁夷眼里,海色是不同的,日本的海色与欧洲的海色不同,日本的海与海也有所不同。他认为日本的海并不是湛蓝的,而是群青和绿青的颜色。在日语中“青”是蓝色、浅青色、浅蓝色等冷色系的总称。被称为青色画家的东山常常通过重叠的青色诠释画面的轻重缓急。
我偏好画北方的风景,青绿的世界成了我内心的表象。
但即使同为青色,东山的表现手法也会截然不同。1970年的《涨潮》,画家采用相当粗糙的群青、绿青的粉末颜料混合,打造了鲜艳浓烈的画面。而为唐招提寺所作的《山云》《涛声》选择了精细的群青、绿青,整体画面显得更为素雅。
《涨潮》 1970
《山云》局部 1975
《涛声》局部 1975
青色世界被视为我的特质,青色是维系感觉和精神世界的颜色,发涩的青色更表现出接近精神世界的倾向。
《林泉》 1965
《月篁》 1967
与此同时,风景与风景的和谐又创造了全新的美感。山、树、阳光、天空之间的对话,构成了不同的风景所组成的特定的季节。
我在画面上表现的既不是颜料也不是墨,更非纸、丝绸,而是大气、山峰、树林和水。是因季节和天气不同而千变万化,因纬度、高度及各地条件不同而依其情景具有无限变化的大自然。
《秋翳》 1958
1958年的作品《秋翳》,画面乍一看似乎只是红色的三角形山峦和灰蒙蒙的平面天空,但画家用色彩建构了空间感。天空是以红色色调为底色,加入了蓝色,既保有了天空原本的色彩,又凸显了天空与山色的对话。红色的山峦由层层叠叠的树木构成。而在画面中没有出现的太阳,又随着画家对光影的表现,在山顶、山腰、山脚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渐变色调。
《日月四季图》局部 1950
东山魁夷在《日月四季图》里写道:
春天的山峦与太阳、夏天的彩虹、秋天的山峦与月亮。
将这些连接起来,金色的云彩悠然漂浮。
季节的变迁是大自然生命的表现,
太阳与月亮是永远的象征。
我描绘这壁画,怀着
对生命的礼赞、对永恒的向往。
在东山魁夷看来,每一片叶子的生与灭、 萌生或凋谢,都不是毫无意义的,而是与整棵树、整个季节、整个自然产生着渗透和共鸣。
《照红叶》 1964-1966
这就是大自然,不仅是它,而且是地球上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的命运。一片叶的凋零,绝不是无意义的,它与整体树的生是密切相关的。一片叶有其诞生和衰亡,它使人看到四季不断流转,万物生生不息。
画面与文字的对话
“和”之于东山魁夷的创作,也体现在绘画与文字的音韵和谐。东山魁夷是一位画家,也是一位优秀的文学家。他与作家川端康成交往甚密,曾把作品《北山初雪》赠予川端康成以祝贺其小说《古都》获得1968年诺贝尔文学奖。
《北山初雪》 1964-1966
东山在《与风景对话》中写下了许多与画面相交融的散文及诗句,这些句子不是对画面简单的解释,而是与画面对话,表达心灵与自然的相通,从自然风景中把握生命的本源。东山也常用画面和文字表达自然以至人生的无常、瞬间带来的物哀美。
我都是从自然一隅中发现的宁静的生命赞歌。
《月夜樱花》 1982
《月夜樱花》
盛开的樱花,出岫的圆月,
在它们邂逅的瞬间,
整个世界的生命多么充实。
《树灵》 1983
《树灵》
历经数百年风雪的巨树。
树干、根部充溢着令人伤感的生命力。
你有灵魂,在躯体里。
我这样凝视着你。
东山魁夷曾把《残照》与歌德的《游子夜歌》进行比较。
在我眼前是重峦叠嶂的山谷,这包容我的天地万物的存在,这个瞬间,它们与我同命运。我们静静地相互肯定彼此的存在,共同生存于无常之中。我感到这个风景与自己化为一体,使我落寞的心充实起来。由这个心境产生的《残照》这幅作品,成了战后我作为风景画家的出发点。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时歌德的《游子夜歌》正在我内心深处静静的回响吧。
东山魁夷与水墨的对话
1971年,东山魁夷接受了来自奈良唐招提寺的邀请,为安置该寺开山祖师鉴真和尚塑像的御影堂制作障壁画。第一阶段绘制了日本风景,以《山云》作为山景的代表,以《涛声》为海景的代表,于1975年完工。第二阶段的隔扇画则以中国风景为题材绘制,包括了描绘鉴真和尚故乡扬州风景的《扬州薰风》、描绘鉴真和尚前往日本时第五次渡海失败后停留了约一年之久的桂林的风景的《桂林月宵》,以及描绘中国代表风景胜地黄山的《黄山晓云》。这些作品是东山魁夷多次前往中国旅行收集素材后,首次运用中国水墨手法所进行的创作。
唐招提寺御影堂障壁画 1971-1980
在完成了唐招提寺障壁画之后,东山魁夷开始意识到,绘画即祈祷,绘画的关键并非技巧的高下,而在于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将心神倾注于此,由此领悟到绘画的价值所在。70岁之后的东山魁夷不再旅行,晚年的作品不再是自然的复现,而更像是梦中的风景,是他一生看过的自然和心灵的体悟。
《绿色回响》 1982
《夕星》 1999
常玉|荒漠野兽和冷傲的花
游走的藤田嗣治
撰文|Mia
点击阅读原文,关注微博24HOURS_MAGAZINE
|